……早在他算计之中!)
萧谏纸狂怒起来,浑身发颤,不知从哪儿生出的气力,上半身猛地撑起,顾
不得什么招式理路,双臂攫向仇敌,却被殷横野起身一脚,踢得离地飞起,「砰!」
落地连滚了几匝,宛若土囊革袋。
「……台丞!」
天井中,谈剑笏眦目欲裂,双掌亮如炽铁,却被同样灼热的斧刃缠住。
鏖战间,始终一旁游斗的南宫损补上空位,连出六刀,刃芒甩开血滟如蛇,
竟无一落空。谈剑笏裂衣披创,闷哼一声,终于小退了半步,忍痛回臂,将委顿
的聂雨色扯至身后,左襟又遭刀尖挑开,如非及时缩胸,便是剜心破膛的下场。
熔兵手不重套路,掌法粗疏,全凭火劲制敌。地址发布页 01bz.cc南宫损不住移位施袭,非惧熔
兵手之威、欲以离垢刀尸为盾,而是分析谈剑笏的招路,抓住用老的瞬间,一举
造成最大伤害。
此等毒辣眼力,实为儒门「存物刀」精髓;而于激斗间,犹能分心计算、如
握珠筹,则是「惠工指」最厉害处。武儒之中识者寥寥,算白费了这两门千锤百
炼的基础。
谈大人急落下风,崔滟月压力顿减,终有余裕回头,见堂中萧谏纸趴卧于地,
面下漫出红渍,死活不知,焦岸亭满门的血仇涌上心头,眼中一赤:「贼子!但
教你今日完纳劫数,祭我父母兄妹之灵!」斧刃回旋,荡过一身披风赤甲,豪笑
虽狞,仍曳两行血泪,整个人宛若一团火云,挟热风扑入内堂!
殷横野眸光一凝,呼啸而来的赤发巨汉倏忽弹开,魁梧身形踉跄落于阶下,
斧刃「铿!」搠入地面,堪堪止住退势。
儒者和声道:「黄泉深无水,兰舟莫催发!此人于我尚有大用,谁也取不得
他性命。然世间至痛,有甚身死者,崔五公子当明白不过。」崔滟月想起宝爱的
小妹惨遭蹂躏,攒紧拳头,指甲刺出掌血兀自不觉,忽又想对「主人」而言,谁
才是那失之极憾、更甚身殁的「世间至痛」,不觉出神。
殷横野见他面上七情瞬变,心知话语生效,说得再细琐,也不会得到更好的
结果,遂不再理,提萧谏纸后领,如拖破烂一般,径朝天井行去。
谈剑笏自随台丞以来,几曾见他受过这等耻辱?怒上心头,再不理什么为官
自律,提掌一晃,五指虚抓。
对面南宫损攻得正紧,刀光罩身,白袍翻飞,几不见形体。突然间被一股巨
力拖倒,整个人朝对手飞去,不由失色,忙把钢刀往他掌心一扎,举袖遮护头脸。
熔毁的刃浆逆射而回,「嗤嗤」地烧穿袍袖,灼伤肌肤,发须末稍迎风自燃,
爆出无数火星。南宫损忍痛摒住呼吸,以免被热浪毁去喉肺——这「向日坠红」
乃是熔兵手为数不多的杀招中,威力最强的一着,热劲催发,能将敌人硬生生吸
来,比什么擒龙功、控鹤功厉害百倍,对手未及入掌,连人带兵器熔成一团焦烂。
自谈大人艺成,未曾以此招与人相斗,平日练功亦罕演示,可想见其威力。
南宫损号称「兵圣」,对东洲各派武学了如指掌,岂不识「向日坠红」?
总算谈剑笏避伤人命,见他败相既呈、再难还手,抡臂一挥,将浑身着火的
儒者震了开去。南宫损摔入廊间,背脊着地,扯下无数间距,一沾上火星,劈哩
啪啦地烧将起来。
谈剑笏扑向内堂,崔滟月拦身阶底,眼看又是一场恶战,蓦听一声清唳,长
空中铜影俯掠,闪着金属钝光的翅膀一敛,巨喙如钩,飙向檐下的殷横野,正是
衔命护主的角羽金鹰!
「……好一头凶恶的扁毛畜生,连『灭生阵』也不放在眼里!」
殷横野单臂举起,「哗啦」一阵裂响,俯冲的金鹰形影如箭,撞塌堂檐,却
未能撕裂一手提着萧谏纸衣领、昂然立于檐下的老人,巨大的禽躯以极其扭曲怪
异的角度,止于殷横野掌顶尺许,彷佛撞上一堵看不见的钢铁壁垒,发出令人牙
酸的骨裂脆响,血珠崩溢,连同飞散的房檐碎椽,一并凝于半空中。
下一霎眼,殷横野身姿未变,状似撑天的手掌却不知何时扣起了四指,食指
昂出,无数光影纵横交错,如惊雷、若泡沫,亦幻亦真,金鹰倏然解封弹开,发
出刺耳尖啸,失去重心的巨躯滚落地面,在天井中撞出一枚大坑,谈剑笏、崔滟
月等各自走避。
殷横野露出一抹诧色,旋即转为嘉许。
「吃我一记『道义光明指』犹能不死,洵为异物!此等能耐,足堪跻身江湖
流高手了,无愧『寒潭雁迹』盛名。」以隐圣识广,一见金鹰,便知长年以
来被萧谏纸保护隐藏、倚为最后王牌的「高柳蝉」,其真实身份为何。至此,古
木鸢一方可说一败涂地,于殷横野再无秘密可言。
角羽金鹰撞出陷坑,余势不停,天井地面如遭巨轮碾过,犁出一道崎岖深沟;
沾着殷红血渍的铜色鹰羽飘扬之间,金鹰「呱」的一声怪叫,旋即振翼飞起,大
风刮得诸物歪倒倾斜,连人都几乎立身不住。
须知百品堂周遭设有灭生阵,对飞禽走兽来说,无异于烈日洪炉,莫说接近,
连直视都异常艰辛,是以先前金鹰携崔滟月前来时,也只是掠过天井,将人投下
便走。
天镜原异种寿命极长,角羽金鹰随七叔已逾四十年,极具灵性,深知萧谏纸
对主人的重要性,强忍灭生阵之害,拼死搭救,先于「凝功锁脉」前撞个正着,
非惟伤筋折骨,怕脏腑亦受重创;而后更硬吃一记光明指,犹能振翅飞离,无怪
乎隐圣出言嘉许,以顶尖高手目之。
翼影腾空,几乎遮去天井大半,崔滟月背倚檐柱,以披风掩住口鼻,视线望
穿飞扬的碎石草屑,与檐下殷横野四目相对,神会心领,赤目中掠过一抹残忍快
意,一刀劈出,正中金鹰腿脚!
足以断金削玉的妖刀,入体也仅是卡在筋骨间,再难寸进,然雄鹰已无余力
甩脱,身躯一沉,曳着鲜血飞升。崔滟月左臂暴长,攀住被血浸湿的尖利钩爪,
一人一鹰便这么扶摇晃荡,冉没云间。
殷横野手拈须茎,连连点头:「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曳着萧谏纸衣领,
继续拖下堂阶。萧谏纸五内翻涌,尚未调匀气息,又一阵磕碰弹撞,几被撞得昏
死过去;勉力维系清明,蓦觉殷横野用心,遍体生寒,竭力嘶声道:「辅……辅
国……走……」却连完整的句子也吐不出,奇经八脉似将分裂,下一刻便要崩解
消融。却见一条顽铁搬的身影挥散尘沙,紫膛国字脸上不见平日的唯诺拘谨,安
静得令人心凉,却不是谈剑笏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