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上面生了锈。后来，为庆祝瑞宣的婚事，才换了一副黄铜的——门上有一对发光的门环就好象
戴上了一件新首饰。他喜
这对门环，永远不许它们生锈。每逢他由外边回来，看到门上的黄亮光儿，他便感到痛快。
今天，门上发光的东西好象被狂风刮走，忽然的不见了，只剩下两个圆圆的印子，与钉子眼儿。门环不会被风刮走，他晓得；可是他低
在阶上找，希望能找到它们。台阶上连一颗沙也没有。把柴棍儿放在门坎里，他到阶下去找，还是找不到。他跑到六号的门外去看，那里的门环也失了踪。他忘了冷。很快的他在胡同里兜了一圈，所有的门环都不见了。“这闹的什么鬼呢？”老
用冻红了的手，摸了摸胡须，摸到了一两个小冰珠。他很快的走回来，叫瑞宣。这是星期天，瑞宣因为天既冷，又不去办公，所以还没起床。老本不想惊动孙子，可是控制不住自己。全胡同里的门环在一夜的工夫一齐丢掉，毕竟是空前的奇事。
瑞宣一边穿衣服，一边听祖父的话。他似乎没把话都听明白，楞眼
睁的走出来，又楞眼睁的随着老往院外走。看到了门环的遗迹，他才弄清楚老说的是什么。他笑了，抬看了看天。天上的红光已散，白亮亮的天很高很冷。“怎回事呢？”老问。
“夜里风大，就是把街门搬了走，咱们也不会知道！进来吧，爷爷！这儿冷！”瑞宣替祖父把门内的一堆柴棍儿抱了进来。
“谁
的呢？好大胆子！一对门环能值几个钱呢？”老一边往院中走，一边叨唠。
“铜铁都值钱，现在不是打仗哪吗？”瑞宣搭讪着把柴火送到厨房去。
老和韵梅开始讨论这件事。瑞宣藏到自己的屋中去。屋中的暖而不大好闻的气儿使他想再躺下睡一会儿，可是他不能再放心的睡觉，那对丢失了的门环教他觉到寒冷，比今天的天气还冷。不便对祖父明说，他可是已从富善先生那里得到可靠的
报，
本军部已委派许多本的经济学家研究战时的经济——往真切里说，便是研究怎样抢劫华北的资源。本攻陷了华北许多城市与地方，而并没有赚着钱；现代的战争是谁肯多往外扔掷金钱，谁才能打胜的。不错，本可以在攻陷的地带多卖本货。可是，战事影响到国内的生产，而运到中国来的货物又恰好只能换回去他们自己发行的，一个铜板不值的伪钞。况且，战争还没有结束的希望，越打就越赔钱。所以他们必须马上抢劫。他们须抢粮，抢煤，抢铜铁，以及一切可以伸手就拿到的东西。尽管这样，他们还不见得就能达到以战养战的目的，因为华北没有什么大的工业，也没有够用的技术员与工。他们打胜了仗，而赔了本儿。因此，军们想起来经济学家们，教他们给想石成金的方法。
乘着一夜的狂风，偷去铜的和铁的门环，瑞宣想，恐怕就是本经济学家的抢劫计划的第一炮。这个想法若搁在平，瑞宣必定以为自己是浅薄无聊。今天，他可是郑重其事的在那儿思索，而丝毫不觉得这个结论有什么可笑。他知道，本的确有不少的经济学家，但是，战争是消灭学术的，炮火的放
是把金钱打
大海里的愚蠢的把戏。谁也不能把钱扔在海里，而同时还保存着它。本
声声的说，本是“没有”的国家，而中国是“有”的国家。这是最大的错误。不错，中国的确是很大很大；可是它的也特别多呀。它以农立国，而没有够用的粮食。中国“没有”，本“有”。不过，本把它的“有”都玩了炮火，它便变成了“没有”。于是，它只好抢劫“没有”的中国。抢什么呢？门环——门环也是好的，至少它们教本的经济学者
一差。再说，学者们既在军阀手下讨饭吃，他们便也须在学术之外，去学一学那夸大喜功的军们——军们，那本来渺小而愿装出伟大的样子的军们，每逢作一件事，无论是多么小的事，都要有戏剧
，好把
大的事弄得有声有色。学者们也学会这招数，所以在一夜狂风里，使北平的们都失去了门环，而使祁老惊讶称奇。
这可并不只是可笑的事，瑞宣告诉自己。本既因玩弄炮火与战争，把自己由“有”而变为“没有”，他们必会用极
密的计划与方法，无微不至的去抢劫。他们的心狠，会刮去华北的一层地皮，会把成千论万的活活饿死。再加上汉
们的甘心为虎作伥，本要五百万石粮，汉们也许要搜括出一千万石，好博得本的欢心。这样，华北的民会在不久就死去一大半！假若这成为事实，他自己怎么办呢？他不肯离开家，就是为养活着一家大小。可是，等到本的抢劫计划施展开，他有什么方法教他们都不至于饿死呢？
是的，到了挨饿的时候就会拚命的。本去抢粮食，也许会引起民的坚决的抵抗。那样，沦陷了的地方便可以因保存粮食而武装起来。这是好事。可是，北平并不产粮，北平又宁可挨饿也不去拚命。北平只会陪着别死，而决不挣扎。瑞宣自己便是这样的！
这时候，孩子们都醒了，大声的催促妈妈给熬粥。天佑太太与祁老和孩子们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儿。瑞宣听着老少的声音，就好象是一些毒刺似的刺着他的心。他们现在还都无可如何的活着，不久他们会无可如何的都死去——没有挣扎，没有争斗，甚至于没有怒骂，就那么悄悄的饿死！太阳的光并不强，可是在一夜狂风之后，看着阳光，大家仿佛都感到暖和。到八九钟，天上又微微的发黄，树枝又间断的摆动。
“风还没完！”祁老叹了气。
老刚说完，外面砰，砰，响了两声枪。很响，很近，大家都一楞。
“又怎么啦？”老只轻描淡写的问了这么一句，几乎没有任何的表。“各扫门前雪，休管他瓦上霜”是他的处世的哲学，只要枪声不在他的院中，他便犯不上动心。“听着象是后大院里！”韵梅的大眼睁得特别的大，而嘴角上有一笑——一含有歉意的笑，她永远怕别嫌她多嘴，或说错了话。她的“后大院”是指着胡同的胡芦肚儿说的。
瑞宣往外跑。搁在平，他也会象祖父那样沉着，不管闲事。今天，在他正忧虑大家的死亡的时节，他似乎忘了谨慎，而想出去看看。
“爸！我也去！”小顺儿的脚冻了一块，一瘸一的追赶爸爸。
“你吗去？回来！”韵梅象老鹰抓小
似的把小顺儿抓住。
瑞宣跑到大门外，三号的门没有，一号的门站着那个本老婆婆。她向瑞宣鞠躬，瑞宣本来没有招呼过一号里的任何，可是今天在匆忙之间，他还了一礼。程长顺在四号门外，想动而不敢动的听着外婆的喊叫：“回来，你个王大胆！着枪子，上哪儿去！”见着瑞宣，长顺急切的问：“怎么啦？”
“不知道！”瑞宣往北走。
小文揣着手，嘴唇上搭拉着半根烟卷，若无其事的在六号门立着。“好象响了两枪？或者也许是
竹！”他对瑞宣说，并没拿下烟卷来。
瑞宣了，没说什么，还往北走。他既羡慕，又厌恶，小文的不动声色。
七号门外站了许多，有的说话，有的往北看。白巡长脸煞白的，由北边跑来：“都快进去！待一会儿准挨家儿检查！不要慌，也别大意！快进去！”说完，他打了转身。
“怎么回事？”大家几乎是一致的问。
白巡长回过来：“我倒霉，牛宅出了事！”
“什么事？”大家问。
白巡长没再回答，很快的跑去。
瑞宣慢慢的往回走，中无声的嚼着：“牛宅！牛宅！”他猜想不到牛宅出了什么事，可是想起钱先生前两天的话来。钱先生不是问过他，
